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写给在巴黎的你    高桥三千纲  作    吴鸿春   译   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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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吴鸿春
2024-03-16
小说翻译
 《 写给在巴黎的你》
    [日]高桥三千纲  作    吴鸿春   译  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
   你爸爸告诉你的那些事都是真的。不知私家侦探们用了什么手段,把我这样底层家庭的事情也调查得这么清楚。我曾经被少年保护观察所收容,并且受到了保外观察处分,还有我妈因为故意伤害罪进过监狱,这些全都是事实。你所受到的冲击是多么巨大,从你不辞而别地去了巴黎这件事上可以想象出来。当你姐姐告知,你在巴黎已经开始转为留学生活,我就明白我们将要分手了。
 
    你父亲认为我是存心隐瞒,好像还为此大发雷霆。确实像你父亲认为的那样,我家的真实情况,我妈犯下的事,我本来就没有要告诉你的打算。即使我能和你顺利地结成良缘,也不会告诉你的。不过我是私生子这件事,你只要一看户口本就会明白,早晚总是要跟你说的。
 
    我的父亲是谁,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。我没问过我妈,我妈也没提起过。仅仅有一次,那是我刚上小学的时候,当时还活着的姥姥对我说,你爸爸真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哪!姥姥在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死了,从那以后我一直和我妈两个人过日子。
 
    写些我妈的事吧。我妈在一家医院烧过饭,而那家医院因为院长干了坏事关门了。后来我妈就这儿那儿地给一些商店打工,也贩过东西在早市上卖。我妈连高中都没念完,也没有什么能到哪家公司上班领份薪水的能力,只能零零碎碎地打些短工,挣些糊口的工资。我们住在一间租来的六张草席大的小房间。
 
    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,我妈在一家和服店做工。店不大,是地方小城商店街上哪儿都有的普通商店。有一次,老板给店员发了彩票,我妈以外,另外还有几个做零工的店员,大家都发到了。老板没按惯例发奖金,也许就打算用彩票来代替了吧。那天晚上,我妈拿出两张彩票给我看,说要能中奖就好了,要是中了的话,让你到东京看棒球比赛。我对这样的美事并没有抱多大希望,不过也想过万一真能中奖的话,该多好啊!
 
    那彩票中奖了,是四等,我高兴得跳了起来;但是当听到奖金只有一千日圆的时候,我的心一下子就凉了。因为我知道那还不够买张到东京的火车票。让你白欢喜一场,对不起啊,我妈说。没事,我嘴上这么说,心里却想哭。
 
    我居住的那个小城里也有个棒球场,通常每年举行两场职业棒球队的比赛,班上同学一般都去看过几次,而我家没那闲钱,所以我连一次也没去看过。
 
    有天晚上,一个推销报纸的手里拿着盒洗衣粉来到了我家门口。我家是不订报的,我们晚个一两天翻翻房东家看过的报纸,不过也只是看看电视节目预告什么的,报纸对我们没有用。
 
    “只订一个月也行啊”,推销员说着就把洗衣粉放到了地板上。我妈拒绝说,我只是借居在这里,这家的主人外出不在家。谁知那推销员听了,又拿出两张入场券说:“请把这个也收下。”那是职业棒球赛的球票,预定在八月里,市里有一场比赛。我妈看着我,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样的表情,只是心里砰砰乱跳地站在那儿。“那我们就订一个月的吧”,我妈说着收下了洗衣粉和球票,又把球票塞到了我的手上。
 
    我期盼着,兴奋一直持续到了比赛当天。我要去看球赛了!我对在路上遇见的同学、上体育课一起游泳的同学说了个遍。和服店老板有个儿子跟我同级不同班,我就跟那小子约好了一起去看球赛。在灯光球场举行比赛的那个晚上,我妈给我做了够两个人吃的饭团,那天正好是和服店休息的日子。我到和服店去等那小子,当他从补习班回到家里的时候,比赛已经进行了三十分钟了。我们坐上了公交车,到车站下车后就向球场一路奔跑,路上看到了还有不少人正在赶往球场。
 
    我们到了外场席入口处递上了球票,没想到检票员说,这种票不能进场了。当时我就懵了,对不能进场的原因也搞不清楚,好像我的球票属于赠送票,上面写着,如果球场满员则有可能被拒绝入场,因为需要让购买了球票的观众优先入场。和服店的那小子大怒,把我妈做的饭团也砸碎了,一个人走了。我在场外仰望着球场的照明灯,坐在凳子上把饭团吃了下去。每当听到从球场传来欢呼声的时候,我就感到揪心般的疼痛。
 
    回到家里,看到家里有客人,是和服店的老板。他问棒球赛结束了吗?我“嗯”了一声算是回答,他就急忙回去了。“比赛好看吗?”妈妈问我,我还是回答了声“嗯”,我无法说人家没让进去,那样妈妈就太可怜了。我说那饭团可真好吃,妈妈听了显得十分高兴。看着妈妈高兴的样子,我不禁憎恨起和服店老板的儿子,他砸碎我妈做的饭团的时候,怎么会没揍他一顿呢,我诅咒自己的软弱。
 
    第二天,我妈从和服店回到家后说:“球赛没看成吧,对不住啊,”说着低下了头:“那订一个月报的钱都够买棒球票的了,妈真傻,脑筋没转过来,你原谅妈吧……”到那时为止,我从来没有为家里穷、没有父亲感到难过,但在那一刻,我真的非常伤心,为什么就我这么可怜呢,我感到深深的悲哀。
 
    我妈用刀刺伤了和服店老板是在这件事过去了四年之后。一共刺了三刀,从背后刺进的那一刀扎到了肾脏,伤势较重,店老板住了两个月的医院。我妈不肯说出刀刺店老板的原因,在法庭上虽然对被害人家属表示了歉意,而对被害人本人却始终坚持说那是他应得的报应。我妈的态度被法庭认为是没有悔改之意,因而判了她徒刑,收监服刑。
 
    我被送到了儿童福利院。有一天,我在从中学放学回来的路上,被四个家伙围住了,那是和服店老板的儿子报复我来了。一个家伙挥舞着金属制的球棒向我扑来,我闪身躲过,把他的球棒夺过来,一棒将他打倒在地,另外三个家伙逃走了。我把那个趴在地上的家伙背到了医院,那儿的医生询问了事情的经过,我如实地说了一遍。不一会儿来了两个警察逮捕了我,把我送进了少年保护观察所,收容了四个星期。我用球棒打倒的家伙虽说断了两根肋骨,不过也没到重伤的程度,家庭案件法院给了我一个保外观察的处分。这个处分看上去很公正,可是从我的角度来说,我当初只是为了躲避一场灾难进行了正当防卫,这个处分对我是不公平的。然而,没想到我却因此能在少年保护观察所里与电脑结了缘,这又成了我的一大幸运了。在所里玩电子游戏可以不用花钱,这真是太美了。我在那儿看了一些电脑杂志,学会了安装程序。
 
    儿童福利院里也放着电脑,尽管型号旧了些,我为了玩好电子游戏,拼命钻研,编程能力不久也有了相当的进步。有一次,补习班的老师问我,你能不能帮我把电脑程序修复一下?我按他的要求把程序修复好了,他竟给了我三万日圆作为报酬。那并不是一个很难解决的问题,我心里想,难道这样的事也能挣钱?不久我就开始接这方面的工作了。刚开始的时候,对做这么简单的事就收人家的钱,心里相当不安;后来听说,如果送到专业修理店去,要付五十万日圆的修理费,我也就不再客气了。你可能对你父亲吹嘘过,说我是个电脑天才,其实我开始只不过是为了玩游戏一心钻研,后来是为了挣零花钱下了些功夫而已,碰巧这又正好跟上了时代的步伐。编程并不需要特别的才能,我一直想在什么时候对你说明这一点,现在我说的好像就是你特别尊敬我的地方吧,确实是没什么了不起的。
 
    当电脑成了世间瞩目的宠儿,我和母亲的生活也得到了保障。我妈服刑两年从监狱出来的时候,还是个高中生的我挣的钱已经足够俩人生活的了。二十一岁那年,我办起了一家公司,我妈简直像是看着外星人似的看着她的儿子。
 
    你想知道一些我妈的情况,我一直没告诉你。因为我不愿回忆起那不幸的过去,同时也不认为你真的能理解我所说的一切。不过,既然已经写到这儿了,也许应该把我母亲临终的情形告诉你吧。去年年初,我妈死了,直到最后一刻,她也一句没提我的父亲。是不是那个和服店老板就是我的生身父亲呢,我这样想过,但是我也没问过母亲。在母亲快要失去意识的一刻,母亲用勉强听得见的声音说了一句:“儿子,对不起你啊……”在那一刻,母亲的心中浮现出了怎样的光景呢,我无从得知。我握着母亲的手说:“您说什么呀,您千万别在意!”母亲的眼角淌下了泪水,不知怎的,我竟然觉得母亲还在为那天晚上我没能进球场的事道歉。写了这些没什么意思的事,竟不知不觉写长了。
 
    和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,我是非常的幸福,谢谢你!
 
 
作者简介
    高桥三千纲(1948—2021),出生于大阪,1974年以《摆脱无聊》获群像新人文学奖,翌年开始专注于创作活动。1978年以《九月的天空》获芥川奖。他在历史题材小说以及漫画等方面也颇为用力。
 
本稿源于《外国文艺》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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